顧青詞目光落回到顧清瑯的身上，問道：“副部您不能吃辣嗎？”

“也不是不能，只是不太擅長。”顧清瑯也看她一眼，忽然道，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顧青詞楞了楞。

“目光沒有定點、無意識咬嘴唇，明顯是你在想事情的樣子。”

在這一行做得久了，個個都是人精，這點微表情，簡直信手拈來。

顧青詞一時有些好笑，說道：“我在想，我的筆記本上估計又要多記一行了，顧先生不能吃辣什麽的。”

顧清瑯也跟著笑了起來，片刻後，說道：“你很厲害。”

“什麽？”顧青詞沒聽明白。

顧清瑯說道：“老實說，我對你第一印象並不好，氣質不好，看起來浮躁、沒個根兒，一副隨波逐流的樣子。搞科研這種事情，需要的是細心和耐性，最忌諱的就是浮躁。我本來想著，過不了一周，你可能就已經灰心喪氣了。”

顧青詞明白過來，合計著顧清瑯並非是嫌棄她礙手礙腳，才刻意不分派重要工作給她，對方存著的，是磨練磨練她的心思，耐得下來，算是她贏了，耐不下來，還是另尋高就。

顧清瑯又說道：“讓你端茶倒水，你就老實端茶倒水，還能把咖啡和茶水都按照我的口味泡得恰到好處，甚至於不用我開口，你就先把茶水端過來。讓你整理筆記和資料，也完全能按照我的閱讀習慣整理得漂亮。我知道你並不喜歡做這些事，但是你做了，做了這麽久，做得出彩漂亮。這一點，是非常厲害的，也正是在我這裏做事所需要的。”

能讓嚴格的上司從“不認可”變成“認可”，這一點，顧青詞覺得很是高興。這月入職以來所有陰霾都好像一掃而空，讓她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。

顧清瑯也微微笑著，用手點了點桌子，忽然話鋒一轉：“你平時在家裏是什麽樣子的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在家裏。”顧清瑯重覆道，“會不會做了飯之後就把碗扔在池子裏不管，臟衣服先隨便扔著，到時候一並抱去洗衣機，家裏到處都能看到你的閑散物品？”

顧青詞瞠目結舌半天，覺得臉上有點臊紅，只能笑著掩飾過去：“您說什麽呢，怎麽可能，我怎麽可能會是那種邋遢的人。”

“不是嗎？”顧清瑯目光有些奇怪，“那你是討厭我嗎？”

顧青詞頓時震驚起來：“為什麽？”

顧清瑯把筷子在餐盤旁邊放好，又用紙巾優雅地擦了擦，然後抱起胳膊，回憶道：“之前你不是用圖釘釘上了報刊麽？你還記得你剩下的圖釘放在哪裏了嗎？”

顧清瑯的研究室裏面有一塊很小的公告板，平時顧青詞會選些報刊新聞，用圖釘固定在上面。她仔細回憶著自己之前做的事情，有點不確定起來：“是放回圖釘盒了吧？”話是這麽說，實際上連她自己都不確定。

顧清瑯皺了皺鼻子，臉上有點嫌棄，似乎是吸了一口氣回覆了一下心情，才說道：“你放在了我的椅子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當然不止是圖釘。我經常能在我的桌子和椅子上發現各種奇怪的東西，比如說看了一半的漫畫書、裁過切紙的美工刀、裝過便當的塑料口袋……”他說著，再次和她確認，“你真的不是討厭我嗎？”

……那些的確是她能做得出來的事情，顧青詞心裏那張臉都要皺起來了，趕緊和顧清瑯保證道：“沒有！我絕對沒有討厭您並且欺負您的意思！”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話有點不夠分量，顧青詞支支吾吾一陣，只好難堪地承認，“我確實……不太會收拾東西。”

“所以說，你是一個不太會收拾東西、甚至於有點邋遢的成熟女性。”

“什麽？”

顧清瑯看她一眼：“你還年輕吧？”他說道，“也就二十一半不到的年紀，每天繃出一副世故老練的樣子，不累麽？雖然我不了解你的生活到底是什麽樣子的，但是以後我們要相處的時間還挺長，我希望至少在研究室裏面，你可以不用裝模作樣，正常地和我交流，正常地表現自己。”

在年紀比自己小的男人眼中，自己是絕對成熟的。在同齡段的男性眼中，自己應該算是頗具風情的熟女。不過在一位足夠聰明且真正成熟男性面前，自己那些老練世故就完全不夠看了，對方能一眼看穿自己拙劣的演技。

被戳穿是一件有點難堪的事情。顧青詞想了想，說道：“有時候確實挺累，不過，有的時候又挺輕松。這副樣子，能幫我解決很多不太好解決的事情，也能避免一些麻煩。”

顧清瑯挑了挑眉，不予置評。

下午上班的時候，顧清瑯給了顧青詞一把小鑰匙。

“這是資料櫃的鑰匙，裏面基本放的是之前解決的一些案子。做這一行光是讀死書不行，經驗也很重要。”

顧青詞接過鑰匙，一時間竟然覺得鼻頭有些酸澀。

好像之前一直以來的耐心和忍氣吞聲全都有了收獲，在面對理想中的工作的時候，這份苦盡甘來的滋味格外讓人動容。

能夠打開資料櫃之後，顧青詞開始把更多的時間花費在研究宗卷上面，不過即使如此，每次到了時間，身體就好像被設定了鬧鐘一樣，總是自覺就站起身端著顧清瑯的杯子走去茶水間。倒讓顧清瑯多看她好幾眼，些微有些詫異。

以前在學校的時候，她總覺得自己腦袋靈活，提出各種設想都新穎獨到，還總為此有些沾沾自喜，可是真的看到了之前的檔案，顧青詞才發現她以前學的那些書本知識，實在是有些不夠用的。

研究室裏面的檔案不能帶走，她看這些檔案又看得如饑似渴，加班就成了家常便飯。

有天她看得實在是太晚，外面夜色已經濃厚似墨，她也渾然不覺，後來還是有人過來叫了她幾次，她才反應過來。

來的人是之前給她帶路的姑娘，人事部的一個員工，名叫李婷，說是看見這邊還亮著燈，所以過來檢查了一下。

行政樓裏的人自然是不清楚他們這裏的風雲，對研究樓裏的人都是客客氣氣的。

顧青詞見時間不早了，索性把檔案放回櫃子裏面鎖好，拎了包和李婷一起走。

李婷對人態度很是親切，上了電梯後就笑起來，和她搭話：“我本來還擔心你會不會和她們一樣。”

顧青詞不解：“她們？”

李婷直樂：“我來這裏上班九年，就沒見過能在副部手下撐過一個月的女孩子，你是第一個。”

副部指的就是顧清瑯，這人現在是腦搜部的副部長。

雖說她也的確產生過屈辱的感受，不過聽到李婷這麽說，榮幸之餘又很是好奇：“竟然一個也沒有？”

“沒有。”李婷肯定道，“堅持地最久的一個，大概撐了二十天，就過來要求換組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李婷回：“沈不下心，拉不下臉，覺得工作和身份不符，覺得委屈。”她嘖嘖兩聲，道，“我是沒覺得工作有什麽高低貴賤的分別。那些女孩子過來要求換組的時候，說的基本都是‘覺得學不到任何東西’，這種借口說得倒是好聽，但是連副部第一堂耐性的課都沒過關。”

顧青詞笑笑：“我之前有段時間也覺得迷茫，像是看不見希望一樣。現在想想，倒是能體會副部磨練人的心思了。”

之前在茶水間聽過部門裏其他員工的對話，這幾天翻閱檔案也頗有所收獲。

他們這個工作特殊，平時是和精密先進的儀器打交道，但是不少時間也需要直接去現場，再偏遠再臟亂的地方都得去，有時候為了拿到資料，也少不了各方面拉下臉地討好打探。顧清瑯上的第一節課，除了耐心，還有屈尊下顧。

李婷又說道：“腦搜部幾個成績不錯能獨當一面的小年輕，以前都在副部手下當過助手。”

顧青詞驚訝：“他在這裏工作多久了？”

“十年了吧。”李婷想了想，知道她的疑惑，笑了，“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樣……頭腦方面，我也是聽別人說的，是說以前他腦部受傷，後來大腦就過度開發了一類的。所以剛過二十就被邀請進了研究院……”

顧青詞立刻明白過來。

確實有些人在遇到意外腦創傷後，會突然擁有超出常人的藝術或才智方面的天賦。譬如說瑟雷爾和帕吉特遭受意外後，都患上了一種被稱為獲得性學者綜合征的疾病。

顧青詞問：“像是《雨人》那樣？”

《雨人》是一部描寫學者綜合征的影視劇作品。

李婷莞爾：“沒那麽嚴重，也沒那麽誇張，至少副部不是什麽‘白癡天才’。”

確實看起來是個正常人，顧青詞也笑了起來。

到研究院工作以來，基本上除了和顧清瑯閑聊過，顧青詞就再沒和其他人說上話了。能和李婷閑聊一陣，讓她覺得心情很是不錯。

經歷了迷霧和低谷，事情總歸是朝著好的一面走了去。

這會兒時間已經過了八點，超市剩下的各種蔬菜開始打折，顧青詞借著好心情，在買了比平時多出不少的蔬果，才愉快往回走去。

明天是周末，今晚可以犒勞一下自己。

顧青詞弄了個土豆燉排骨、一個回鍋肉，又做了道三鮮湯，等把飯菜全都熱氣騰騰地端上桌子後，她過去敲了敲門：“朵朵，你要不要一起吃飯？”

從她回家到現在，這個表妹一直都在自己房間裏面沒露面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。

裏面傳來文瑜朵有點沙啞的聲音：“我吃過了，姐，我睡了。昨晚沒睡好，現在太困了。”

顧青詞不疑有他：“行。”轉身回桌子邊繼續犒勞自己。

吃完飯把碗筷收拾完後，顧青詞見廚房垃圾簍已經塞滿了，拎著垃圾袋，趿著拖鞋下了樓。回來時刷開樓下門禁，響起尖銳地“滴——”地一聲，顧青詞正要推開玻璃大門，卻見裏面等電梯的人側過臉投來不鹹不淡地一瞥。

是傅景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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